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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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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老爺子為自己退隱避世選的址非常講究,依山而居,畔水而棲,陸家的別墅耗時三年才建成,屹立於山中,建築風格參見中世紀的巴洛克式,打眼看過去像是座隱匿在山林中的城堡,大體內飾清雅恬淡,算不上有多合襯外形,但價格上符合巴洛克“極盡奢華”的概念。

走廊裏懸掛的字幅和壁畫皆出自名家之手,價值不菲。

廊燈明亮,正透過風雨,抵抗著屋外的陰沈。

應無歡就保持著手掌向上托住酥皮的姿勢發怔,奇怪的是她的思路跑偏的很遠,本應該想的是這件事情要如何完美解決。

結果腦海裏全是關於面前這人的事情。

他似乎戴眼鏡就只是為了柔和銳利的眼神,正經的時候自稱“我”,不正經的時候就自稱“哥哥”,雖然本來他就跟容磊很熟,自己循例就是需要喊哥哥的。

應無歡盯著曲楚看,瀲灩的桃花眼裏映著他清明的身影,可就是覺得看不清,像是隔著層層雨幕,氤氳水汽彌散,似霧非霧的難捕捉。

她的指尖動了動,意圖換個景致聚焦,再挪動回來看清。

結果偏頭看向窗外,竟連無比熟悉的景致都變得模糊起來,雨好像又大些?

雷鳴轟然在耳畔炸裂開來,將應無歡從迷離的思緒裏生拽出來,她無意識的抖了抖,下一瞬曲楚帶著笑意的神情全收,忽有東西落入掌心,耳朵在瞬息間被溫熱的體溫包裹住。

曲楚五指攏得極緊,隔音效果初期的驚人。

應無歡一時之間竟然連雨聲都聽不見了。

驚雷伴隨著閃電連串劈下來,亮光撕裂陰雲,打得眼前霎明,她終於看清、也讀懂了曲楚的唇語。

曲楚在說,“乖,閉眼。”

應無歡鬼使神差地閉上了眼睛。

或許是閉得不夠緊,在最開始,眼前還是兩許光斑晃過,然後就徹底消失了。

“好了。”溫潤低沈的聲音在耳廓響起來,接著頭旋被很輕的壓過,帶著安撫的意味。

應無歡睜開眼,發現曲楚由坐換成了站,他們的身高差巨大,毫無意識是曲楚拿自己擋住了閃電的光線。

她扯著唇角,露出絲不易察覺的笑意。

在過去的十三年裏,應無歡跟著母親輾轉換過兩個語系完全不同的國家生活,牙牙學語的時候住英國,開始上幼稚園了就住法國。

上小學前被送回帝都,過上周一到周四住外公家,周五到周日住祖父家的日子。

從沒有居無定所過,無論哪個階段都錦衣玉食,保姆阿姨會對她照顧的無微不至,可又突兀到哪裏顯得無定。

應無歡以為自己其實是沒有害怕這種情緒的,她年幼時父親和母親有段時間住在一起,可幾乎每天都要發生爭吵,偶有東西在她面前摔得四分五裂,自己都不會瑟縮避開。

有次父母摔剪刀,阿姨收拾完,她路過那片區域,發現原木地板上出現了快紮眼的白,蹲下認真端詳過,才想起大概是砸出來的坑。

應無歡是很少笑得,同樣也基本上不會哭,感情淡漠不像是這個年齡段的人,不過她不在乎別人怎麽看,無所謂。

曲楚低頭和她對視,青年漆黑的眼眸裏蘊著泊波光粼粼的湖,笑著誇,“真乖,所以呢?”

只得接續上話題,應無歡不假思索的搖頭答,“沒有。”

應無歡很清楚曲楚此刻在問些什麽,他在問剛才沒得到的答案。

聰明人就這點不太好,怎麽都糊弄不過去。

“沒有什麽?”曲楚收笑,直白的挑明,“是沒有想跟我走呢,還是沒有不想和我走?兩種都可以答沒有,我需要個準確的答案。”

曲楚離得非常近,卻並不讓人產生壓迫感。

應無歡又嗅到他身上的木調香味,或許是揮發到了尾調,帶了若有若無的煙草氣。

“我沒有不想跟你走。”應無歡仰頭,目光灼灼。

明艷漂亮的臉上寫著認真,“但你不要再嘗試了,沒結果的。”

她明白自己的出身有多無法見光,小心翼翼,如履薄冰。

沒有人會同意曲楚的請求,何況這本來就離譜又荒謬至極。

曲楚直起身子,又一次坐回了窗邊,嗤笑自嘲道,“有沒有結果是哥哥要解決的問題,與你無關。你剛剛說沒有,哥哥可當真了,你要是逗我玩的話,那我事可就大了啊,間接謀殺也是謀人呢。”

應無歡面無表情的看著他。

“先把酥餅吃了吧,我來都來了,總得完成一項想做的事情吧。”曲楚隔空點了點她手心捧著的牛舌餅。

這人仿佛是天生就有令冰雪消融的能力,總能做出點兒讓人無法抗拒的事情來。

應無歡低頭小口往嘴裏送,外皮酥松,內餡鹹香軟糯,的確是她最喜歡的點心類型。

等她吃完,曲楚揚起手晃了晃,“來,我們來拉個勾約定吧。”

“”應無歡漠然,冷冷問,“你幾歲?”

曲楚笑而不答,手就是沒有收起來,大有種你不和我拉勾,我就不走的幼稚感。

僵持十幾秒後,應無歡無可奈何的伸手。

青年瘦長的手指和少女蔥白似纖細的小拇指勾扯上。

曲楚先是蹙眉感嘆,“手怎麽怎麽涼?”

然後又煞有其事的念叨起口訣,“拉勾上吊,一百年不許變。”

應無歡在幼稚流程結束後迅速抽回手,不忘損上句,“你要創造人類極限?”

曲楚聳肩,懶洋洋的回,“08年吉尼斯世界紀錄,壽命最長已經134歲了,顯然不是極限。”

他邊說邊將西裝外套脫下來,不由分說的直接罩到了應無歡身上,“雨天陰寒,上去加個衣服吧,外套記得還我。”

應無歡縮在寬大的外套裏,沒人能看到她攥成拳的指節泛著白,溫暖的溫度把她裹了起來。

曲楚滿意的看著應無歡,囑咐道,“我該回書房了,你外公在等我。回屋加衣服吧,小朋友不要總偷聽大人講話。”

說完就真的往後走去,應無歡緩慢的回身,只望見頎長挺拔的背影。

黑襯衫紮在西褲裏,腰線勁瘦,身型利落。

既然明知她可以回屋裏加衣服,又何必蓋這件西裝外套?

是真就這樣篤定的認為,有借必有還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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應無歡沒有再次試險溜進去偷聽,她重新捧起被曲楚放在窗臺上的點心袋子,回到樓上自己的臥室,袖子寬大,而手心沾了點心漬,她拿濕巾擦幹凈才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。

外套材質手感順滑,重量不輕。

應無歡鋪在桌上,一點點地壓平折角,準備幫忙疊好,等曲楚今天離開的時候就歸還。

忽而指尖停住,又下意識地摸回西裝前襟的位置,視線掃了下確認,外面並沒有刺繡的痕跡,何故在內裏有凹凸的針腳呢?

好奇心驅使著應無歡翻開來。

內側以金線繡著句法文諺語,外側不顯山不漏水。

偏巧不巧的是她恰好法語也不錯,是羅曼羅蘭《巨人傳》裏的一句,最通用的版本譯為:“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,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後,依然熱愛生活。”

行吧,由內而外,都是個拯救世界荒謬的好人,希望他人沒事。

應無歡迅速的將外套疊好,抱在懷裏下樓等待曲楚最好是站著走出來。

她沒能在客廳成功截住曲楚,反而是等來了面色凝重的表哥容磊和他女朋友林故若。

應無歡想要說些什麽,可容磊沒有給她機會,徑直快步進入電梯關門,倒是林故若嘆著氣坐到自己對面,把手裏的蛋糕盒推了過來。

她接了過來,頷首致謝。

應無歡很喜歡林故若,這個漂亮姐姐在她八九歲的時候被表哥帶回家,溫柔話多,不介意自己交流困難,會自動補足全句。

在自己做數學題卡住的時候及時解惑,帶自己去游樂場和買漂亮裙子。她有時會在林故若離開的時候伸手抱抱她,只是花了許久,還是不擅長以親昵的語言表達喜愛,好在林故若都能理解。

“曲。”林故若發出個音,又迅速的扭轉了話題,她杏眼圓睜,“去雨裏散個步嗎?”

應無歡不置可否,於是兩人找了把巨大的傘,同踏進雨幕裏。

林故若鐘愛下雨天,應無歡則無論陰晴冷暖,全部一視同仁。

從前她也經常陪著林故若踩水,看起來今天並不例外。

——前提是沒有在漫步途中望見行色匆匆,淌水而來的堂哥應慎行和堂姐應謹言的話。

應無歡即將沖出傘下時,手被拉住,林故若撐著傘,冷靜道,“現在你可以跑起來了,因為我跟你一起。”

她們從花園的最左端開始狂奔,到屋檐下時水已濺掃了大半身。

應無歡覺得電梯落回一樓漫長的像是經歷了半個世界之久,實際上可能只過去了幾秒鐘而已。

陸藺的書房偌大,足足占據了大半個二樓,會客室的門沒有關上。

摔東西的響聲回蕩在走廊裏,還沒有消散殆盡,就又再響起來。

“哐鐺。”

“稀裏嘩啦。”

曲楚清冽磁沈的嗓音響起來,“這兩個青花瓷請務必算我頭上,我替應總賠您。”

接著是容磊的怒喝,“曲楚,我他媽的認識你這麽多年,今天才發現你有病。”

愈靠近,應無歡的腳步愈慢下來,她很迅速的做出了考量。

自己的出現對局勢沒有幫助,還會令誰難堪,況且曲楚叫她不要聽,回屋去吃東西。

她在天臺隨口一提,曲楚就做了,現在是否也應該選擇相信曲楚?

這個想法讓應無歡覺得荒唐至極,她絕不認為自己的外公和兄長們會同意。

最後停在會議室門口兩米開外,應無歡開始走回頭路。

背後傳來曲楚的仍平和音色,“只要我能帶應無歡離開,有病這個事情,我可以認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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